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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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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陳子恒正要給硯夕讓路, 硯夕卻把手裏的漆盤往他的方向一遞。

在相王府裏,還沒哪個下人敢指使陳子恒做事,莫不是硯夕得了容牧寵幸, 就已經有了做人上人的心思?

硯夕撐著力氣留在這裏,本就是為了聽墻角,才不願意去裏頭送茶水,左右這個時候容牧不想見她,去了也會讓他不痛快, 也只好由陳子恒代勞做這事了。

她心裏有一番道理,嘴上說出的話卻是謙卑:“今日大王議事,我擔心進去會出岔子, 屆時自己受罰不要緊, 若是給大王丟面子便不好了。”

陳子恒被她將了一軍,不得不接過茶湯入內。而這個時候, 硯夕也沒敢溜走。

她摸不透容牧的心思, 若此時走了, 唯恐他稍後又將她薅過來,倒不如在此處暫歇。

岑拓趕在宵禁前離府,稍後, 容牧就喚硯夕入內,卻不在書房,而是在平日裏閑坐的外間, 而他,又在舉著逗鳥棒逗弄鳥架上的翠綠鸚鵡。

硯夕神情不安, 再如何強撐也不能盡數掩蓋疲憊, 尤其是方才在廊下坐著,她頓感困倦, 若不是有人喚她,她怕是會靠在柱子上睡去。

硯夕深吸口氣,迅速眨眼緩解疲憊,主動上前給鸚鵡添水添食,其後便候在一旁聽吩咐。

在這之前,容牧邊給它餵稻谷邊叫了幾聲鸚鵡的名字,是以此時容牧再給它餵食,鸚鵡便興奮地叫著“阿惜”。

硯夕的天靈蓋就要被一股怨氣沖開。

不用容牧明說,她也看得明白,他這麽做無非是針對她方才候在門外的做法。

事發突然,又如此迅速地尋到了濫觴,就算張長青來找硯夕,她也無暇向外遞消息。即便硯夕為褚琪所用,卻難免委屈,有時真不是她不盡心,實在是她處境艱難。

平心而論,褚琪近來的做法簡直愚不可及,就這樣一個人竟還妄想從容牧手裏奪權,怕是他送十個眼線入相王府也有顧不到的地方,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!他能活到現在,必定是容牧看在他是國舅的份上,這才手下留了情。

與這種蠢人謀事,硯夕總是擔心有朝一日會死無葬身之地。於是,她再一次生出投誠容牧的心思來。

只可惜,投誠容牧也不是上上之策。若她孤身一人便無需有所顧及,說到底,她在乎的是書朝和栗母,如無十足把握,她不會拿他們去冒險。

“阿惜!阿惜!”

翠綠鸚鵡的數次重覆把硯夕的思緒拉回來,她手上就多了那根頂端拴小鈴鐺的逗鳥棒。

“看到了嗎?一只鸚鵡得了吃食,便知要聽主人的話。”容牧擡手按在硯夕左肩上,“有時候人卻做不到。”

硯夕只管捧著逗鳥棒,也不言語。既然他疑心於她,她做更多的證明也無濟於事。

然而,依照規矩,她必須要回話,是以她說:“或許有心,卻身有無奈。”

“是嗎?”

硯夕捧高逗鳥棒:“是與不是,全憑大王定奪。”

容牧不得不承認,硯夕的確有幾分聰慧,他有時分辨不清,他沒有立刻處置她是心善多一些還是惜才多一些。

“執敲撲鞭笞天下的事,孤做不出來,但是教導府上的人,孤有的是興致,也有的是精力。”

容牧說著,手上用力,硯夕的背便隨之一僵。

“你想領教嗎?”

硯夕心顫地道:“婢子不知哪裏做得不好,要勞動大王親自賜教。”

“是好是壞,你自己清楚。”容牧頓了頓,又自行否定了這話,“哦不,若是你無心,是好是壞便沒了意義。”

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明顯感到了她方才微微一顫。

雖說他有過主動亮出誠意的舉動,雖說他的確鄙視她卑賤的出身,可時至今日,他還是想給她個機會:“孤不喜歡重覆舊事,但孤說過的話作數。”

他的手改按為拍,續道:“好自為之。”

那日硯夕回去後,用上次剩下的黃酒服下了紫茄花末,本已疲憊不堪,卻是輾轉反側,難以入眠,才合眼片刻便是亂夢雜沓,醒來後整個人就仿佛被繩索捆綁住一樣。

硯夕幹脆坐起身來,摸黑推開窗子透氣。

今日是十三,天上冰輪尚未到最圓的時候,依舊能見遍灑的清輝。微風吹進屋內,月光與樹影爬進窗子,也爬上了硯夕的榻,這一刻,她又想起了書朝。

硯夕和他分開一年有餘,在每個暗黑的夜晚,在每個或晴或陰的白日,她總是會不經意間想起他的點滴。

然而這一次,想到書朝時,硯夕驟覺頭痛,且是難以呼吸的痛。

她確認這股難受勁不是四年帶來的時候,又確定了自己並未吃錯東西,僅僅是白日裏困倦而已,怎會有這種挫骨之痛?

晚些時候,硯夕已經不能察覺是困極了還是疼極了,反正她是睡過去了。

翌日晚間,她尚未醒來,更是耽擱了時辰和彤珠換差。幸而今晚容牧在衙署裏當值,彤珠能抽出時間過來找她,卻是砸了半天門也沒聽到裏頭有反應,最後她叫了人過來跳窗而入才把她的屋門打開。

彤珠提燈而入,湊近前去喚了幾聲依舊不見硯夕轉醒,便伸手去搖她,觸到肌膚時,才發覺她渾身滾燙。

彤珠先是巴不得她不日就病死了。然而想到硯夕接連兩次從容牧臥房而出,這無疑是硯夕在他的興頭上,趕上容牧今晚臨時改主意不回府,偏是硯夕就發了燒,像是有人故意動了手腳,難免會惹他不虞,是以彤珠立刻讓人去打冷水來。

國朝的醫者並不多,除了醫正和醫學生在太醫署供職外,每州只設一位醫學博士,京兆府在天子腳下,跟隨醫學博士的醫學生有三十人,比之別州還要多上十來人;再有便是道觀寺廟裏有通醫識的法師可以給人治病;剩下的便是走街串巷的巫醫,至於是給人治病還是斷人性命那便看個人造化了。

尤其是,此時此刻,街上傳來宵禁的鼓聲,坊門就要關了。奴仆比不得主子們尊貴,從前薛柔長年累月吃藥,太醫隔三差五過來的時候能捎帶著給相王府的下人開個方子,如今不同了,只能外出至安興坊尋醫,只是不知本坊裏的醫者在不在。

彤珠點了人出去尋醫,卻是故意讓那人去買藥。同時,她親自照料硯夕,屆時就算硯夕真的一病不起,她也能說自己已經盡力了。

盡管是暮春初夏的季節,一雙手在冷水裏接連淘洗數塊巾布也微微泛了紅,好在此番動作不算徒勞,大半個時辰後,硯夕不似方才那樣燙了,卻還是昏沈沈睡著。

彤珠在這裏守了半夜,終於見她轉醒,勉強給她餵了幾口粥,見她實在吃不下去,便又催著她盡快歇著。

翌日容牧回府,整個人不似往常那樣放松。彤珠不用去想也知道,是朝廷上的事讓他不大順心,是以並未將硯夕患病一事道出。

彤珠奉上茶湯,容牧接過來只吃了一口便推在案上。彤珠侍立一旁,大氣不敢出。陳子恒也沒敢詢問是否要傳晚膳,據他判斷,容牧怕是氣飽了。

前頭岑拓遞上來“京師米貴”的消息,容牧並未把此事抖在朝堂上,而是將這奏報呈到褚太後跟前,請她定奪。

如果是容牧重覆使用先前先斬後奏的手段,褚太後反而會捏他一重擅專的罪名,眼下讓她來處置,明顯是讓她難堪。如果褚太後依著容牧的意思按國法辦事,那便是催著自己人去死;處置不好會被朝臣說大做文章,甚至還有逼她別再對政務指手畫腳的可能。

褚太後幹脆佯裝鳳體不適,宣了太醫令來。而後宮人就向朝臣說:“天氣轉熱,太後貴體違和,兼之朝務繁雜,太後心憂國事,更添不適。”

太醫令切過脈後,也僅僅是說:“太後宜靜養。”

容牧本打算改日再來,已經走到朱雀門了,卻不料聽說了褚太後想吃母家做的透花糍,要請褚琪給她帶一些來。

褚太後存了什麽心思,容牧能不清楚?

衛嘉貞在朱雀門外等他許久也不見出來,本要讓人進宮去詢問,卻不料一個防合出來告知,說是相王今晚要值宿,現下已經在尚書省的值房了,同時遞上了一張字條。

衛嘉貞不明就裏,只管捏著字條,轉身沖身旁一個兵問:“俺沒記錯吧,俺家大王不是逢六值宿嗎?”

那個兵連連稱是。

衛嘉貞更添疑惑,一邊納悶一邊拆字條,隨後,他臉上的肉跟著一抖,緊接著,他帶上相王府的兵就去了西市,與之而去的還有金吾衛。

褚琪尚未進宮城,就先被人告知了西市的事。那手裏提著的裝有透花糍的食盒隨之一晃,卻是咬著牙,火急火燎奔去了褚太後宮裏。

先前岑拓顧及涉事官員與褚太後沾親帶故,有著一層國戚身份,是以擔心貿然讓禦史臺拘人會令宗正寺卿心有不滿,此次容牧卻大張旗鼓將人送去了禦史臺的推鞠房。如此,宗正寺也不必為難了。

聖人趕到太後宮裏請安,恰見母親把茶盞擲在地上,那青瓷茶盞便碎成了幾瓣,茶湯隨即破成一片不規則的形,洇濕了水磨金磚。

“他簡直無法無天了!”

聖人隨之一驚,稚嫩臉龐上露出恐懼和不解。少年尚未懂得人心叵測,只是得意於帝師的教導,明白了為君者當愛民如子,在得知舅舅和母親的心思後,深以不齒,九叔做得對,如果是他,會立刻將這群人明正典刑!

“那都是你的親人。”

“可他們先是我的臣民。”小小年紀的聖人獨自對抗養育他的母親,支持他的舅舅,“如非廉潔正直官吏,如碩鼠食黍者,不要也罷。”

褚太後和國舅震驚於聖人說出口的話,卻又無奈於他已懂事,他們迫切想借他之手或許更多權力,卻在此時此刻明白,權力面前根本沒有親情。

可笑的是,褚太後竟還對容牧存有一絲舊情。她實在後悔當年去求他相助。

容牧也對褚瑩越發不滿,有這樣一個只想提拔外戚的太後在,怕是日後容家江山會遭劫難。從前他顧及著君臣之禮,因而處處考慮,眼下看來,他的一片好心真是餵了狗,不僅沒換到搖尾,反而得到了狂吠。

日後,* 他得做些什麽了。

容牧覆又端盞吃了一口茶,隨即又在屋中看了看,沒見到硯夕,便道:“她倒是會躲懶。”

彤珠遂解釋:“她身上不舒坦,燒起來了,不大便宜過來侍奉。”也沒敢再說是她做主讓硯夕暫歇的話。

容牧以為她又在重覆之前的把戲。

“就是昨晚。”彤珠迅速解釋,“不過她已經退了燒,現下身上還沒有力氣,且無心茶飯,就只能躺著。”

容牧忽然拔高了聲音:“她不吃便餵她吃,一只鳥尚且能有吃食,遑論是人!”

彤珠連連稱喏,同時也在心慌,如她所料,容牧聽硯夕的情況就是不悅,若她真到了尋醫問藥的地步,不知容牧會有什麽反應。

這時,容牧推案起身,陳子恒忙道:“大王,可是要傳晚膳?”

容牧沒搭理他,徑直往硯夕房裏去,這令一眾仆婢目瞪口呆。

早前他去下人房裏,也是因為硯夕,不過那次是關乎薛孺人,可此時又是為了什麽?

硯夕被人從榻上扶起的時候,迎面便見到了擡腿入內的容牧。

思及前日“京師米貴”的事,硯夕心下一凜,以為他紆尊降貴來這裏是在宮裏受了氣,回來要拿她撒氣。

她扶著榻沿,看著他靠近,驚懼至極時,分明看到他擡起了手,她就微微側過臉,同時緊閉雙眸。

硯夕下意識以為頰上會吃痛,卻不料額頭貼來一片輕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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